我為何很難同情柬埔寨

文．杜聖聰／銘傳大學廣電系主任

國際戰爭的話語圈，向來有兩種最常見的鏡頭：一種是主權與安全，誰越界、誰挑釁、誰先開火；另一種是人道與保護，平民死傷、撤離潮、難民營、醫療與物資。這次泰柬邊境衝突，兩種鏡頭都在：路透與美聯社都提到死傷擴大、數十萬人流離失所，戰線還外溢到更多地區，甚至出現更高風險的民用區域遭波及。

但我之所以很難同情柬埔寨的國家敘事，重點不在戰場上誰更可憐，而在第三種、近年越來越硬的話語圈：安全化（securitization）與跨國犯罪治理。當一個議題被貼上「國家安全」或「跨國威脅」標籤，它就不再只是治安問題，而會被各國用更強的手段處理：制裁、斷金流、資產凍結、跨境追訴。

柬埔寨的困境在於，它近年被外媒、人權團體與美方制裁敘事反覆指向：某些邊境城鎮的賭場、飯店複合體，與詐騙園區、人口販運式強迫勞動高度糾纏。於是，戰爭一開打，世界的同情不是不見，而是被「信用評分」先扣了分：你可以說你遭入侵、你可以說你被轟炸，但外界也會回問一句：

你長期放任的灰色產業，誰來負責？

這不是道德審判，而是一種非常冰冷的國際政治現實：同情是一種稀缺資源，它會流向被認為更無辜、也更可信的那一方。當《華爾街日報》、《路透社》與其他報導指出，泰方打擊的目標包含被指涉為「跨國詐騙基地」的建物時，戰爭敘事就和詐騙敘事疊在一起，柬埔寨要動員國際同情，自然更難。

更尷尬的是，柬埔寨並非沒有「掃蕩」：

2025 年 7 月的全國性行動，外媒報導「逾千人被捕」，且包含台灣人；總理洪瑪奈也曾公開下令強力打擊。 但在國際話語圈裡，大家盯的從來不只是「抓了多少」，而是「抓到哪一層」：如果掃到最後像割草，今天割、明天長回來，那就很難形成可信的治理承諾。

同樣地，泰國也不是純白角色。

近期泰方一方面在戰場上升高軍事壓力；另一方面又用金融與司法語言切入：查扣逾 3 億美元資產、發出大批逮捕令，並把矛頭指向跨境詐騙金流與特定關係網。 這讓衝突在國際輿論中更像「邊境戰爭＋反詐戰爭」的混合體。一旦戰爭被包進「反跨國犯罪」的安全框架，旁觀者的情緒就更容易變成：不鼓掌、不站隊、也不急著同情，先看你們誰願意把黑網剪斷。

我想講清楚的是，我當然同情柬埔寨的平民、撤離的人、被火箭彈波及的人、難民營裡的孩子與孕婦，任何一個都值得被保護。 但我絕對不會同情「把灰色產業當成默許的邊境經濟，卻又在危機時要求世界為你落淚」的國家敘事。

當詐騙園區曾讓許多台灣家庭破碎，當跨境犯罪被形容為東南亞的「ground zero」，社會的冷感不是沒良心，而是被反覆傷害後的自我防衛。要讓周邊國家不再袖手旁觀，最有效的不是更激烈的民族動員，而是把「安全化」這把刀用在該用的地方：斬斷金流、抓組織者、救出被控制的勞工，讓詐騙園區不是「被炸到上新聞才被注意到」，而是被制度性清除且不再復活。

柬埔寨政府如果真正做到了，國際社會才會把同情與支持，重新放回談判桌上。不然，你說你們受傷，世界只會想起柬埔寨過去讓多少人流血。我會特別想起的，是你們柬埔寨的詐騙園區，吸乾了多少我們台灣人無辜的財產和鮮血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