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馬桶公司成為軍火商

文•杜聖聰／銘傳大學廣電系主任

一間以室內裝修、衛浴設備為主要登記項目的公司，卻得標高額軍用品採購案，這樣的新聞之所以迅速引爆輿論，並不只是因為它「怪」，而是因為它精準擊中了當代公共領域最脆弱的神經：「制度語言與公共理解之間的斷裂」。

國民黨立委王鴻薇對此提出質疑，聚焦在專業性、合理性與制度漏洞。問題的關鍵其實不在於「這家公司能不能依法投標」，而在於：當一切都被簡化為「依法行政」時，#公共討論 是否還有位置存在？

德國思想家哈伯馬斯在 2023 年出版的《A New Structural Transformation of the Public Sphere and Deliberative Politics》中，對數位公共領域提出一個極為冷靜卻殘酷的診斷：當代公共空間呈現高度去邊界化，討論不再集中於可共同檢驗的理性場域，而是碎裂為大量半公共、半私人的言說島嶼。每個人都能發聲，卻越來越少人能真正「被理解」。

在這樣的結構下，制度與權力傾向以「#程序正確」、「#符合法規」作為終點語言，彷彿只要法律站得住腳，社會就沒有再提問的必要。然而哈伯馬斯反覆提醒，合法性不等於正當性。民主政治的核心不只是合規，更是能否在公共領域中，對公民給出可被理解、可被討論的理由。

正因如此，當官方回應僅止於法律條文與制度設計，而不進一步說明：為何此類高風險、高專業的軍事採購，會落在表面上毫無相關經驗的公司手中，公共理性便無從進場。討論被堵住，情緒自然會接手。

於是，輿論開始使用強烈的象徵語言，「馬桶公司變成軍火商」。這不是精準的描述，卻是高度有效的溝通。哈伯馬斯指出，在被演算法與注意力經濟主導的公共領域裡，#語言不再以追求共識為目的，而是以 #穿透噪音 為首要任務。當理性說明缺席，象徵與道德譴責就會填補空白。

這也正是為什麼，許多看似「過頭」的憤怒，其實並非源自惡意，而是來自 #被排除在解釋之外的挫敗感。人們並非不能接受制度結果，而是無法接受制度拒絕說明。

從這個角度看，這起爭議不只是一次政黨攻防，也不只是單一採購案的瑕疵，而是一個更深層的警訊：當公共權力習慣以工具理性回應一切質疑，#公共領域就會逐漸失去溝通功能，只 #剩下對立與標籤。

哈伯馬斯在書中直言，民主的危機不在於意見分歧，而在於討論本身無法發生。如果制度選擇不說明、平台只獎勵情緒、公共理性被擠出場外，那麼任何事件，都可能迅速演變為象徵戰爭。

真正值得追問的，從來不是「這家公司合不合法」，而是：我們是否還保有一個能讓制度被理解、被質疑、被修正的公共空間？

如果答案是否定的，那麼下一次，不論是馬桶、口罩，還是其他任何看似荒謬的組合，都還會再次出現。因為失語的，不是某個標案，而是整個公共領域本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