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AIT審查你的靈魂 論美國五年社群審查

文．杜聖聰／銘傳大學廣電系主任

美國在台協會（AIT）10日在臉書PO文，包括H1-B、H-4、F、M、J簽證，自本月15日起，申請人必須把社群媒體帳號隱私設定調整為「公開」，必須揭露過去五年的社群帳號；AIT 的指引明白要求：帳號必須保持公開、不得臨時大量刪除貼文、不得拒絕提供曾使用的平台。這樣的制度已超越邊境管理，它要求的不是資料，而是五年生活本身。

如果說上一個世代的國家靠護照、財力證明與指紋辨識來判斷風險，那麼 2025 年的美國則開始審查一個人的「數位人格」。這正是傅柯（Michel Foucault）在《規訓與懲罰 Discipline and Punish》（1975）與《性史第一卷：知識意志 The History of Sexuality, Vol. 1》（1976）中所指出的權力轉向：現代國家不再只規訓身體，而是透過觀看、揭露與迫使你說來治理靈魂。

傅柯的「治理性」（governmentality）指出：權力不必命令，也不必禁止；它只要創造一個讓你無法不被觀看的位置，讓你開始主動、自願、甚至不自覺地調整自己。美國的五年社群審查，就是這種治理性的。傅柯在《規訓與懲罰》中那句經典話語，今日讀來尤其令人心悸，「可見性本身就是陷阱。」＂Visibility is a trap. ＂

當美國要求 F/M/J、H-1B/H-4、未來 ESTA 旅客公開社群時，人並不只是「被看見」，而是被迫採取一個「知道自己可能被國安官員看見」的姿態。從那一刻起，你不再是你，而是「審查適用版的你」：乾淨、無爭議、不碰政治、不用母國幽默、不展露尖銳立場，最好看起來永遠友善、穩定、可解釋。

而真正的你在社群媒體𥚃：會煩躁、會自嘲、會分享在本國脈絡下的政治評論、會拍下抗議活動的現場、會對世界表達尖銳想法。

於是，在美國五年公開審查制度下，真實社群的你，當然有可能被視為「潛在風險」。這不僅僅是國安邏輯，而是對於人格邏輯的強制收編。

美國把社群紀錄視為「直接證據」，但社群從不只是訊息，而是脈絡：

*在母語文化中的幽默，你的「幹譙」，在陌生審查者眼中可能變成「極端」。

*你在選舉時轉貼新聞，在美國語境裡可能被當作「政治立場」。

*你在街頭抗議旁拍個背影，可能被連結到「激進行為」。

*五年沉默得太乾淨，又可能被AIT懷疑「曾大量刪除」。

傅柯在《性史》中指出：「權力製造真理。」Power produces knowledge.美國審查制度不是用你的語境判斷你，而是用它的語境重寫你的語境。當審查者握有詮釋權，貼文的真正意義不再由你決定，而由國家決定。

這是一種本質性的侵犯；侵犯的不是內容，而是詮釋的主權。寒蟬效應不是附帶後果，而是制度目的。因此，許多人開始：

*清空五至八年貼文

*改用「乾淨帳號」

*永久停止公開談政治

*將情緒、憤怒、脆弱全部移往只有三五好友的加密通訊

他們不是有什麼問題，而是制度讓他們無法承擔「被誤解的代價」。傅柯提醒我們：「最強大的權力，是讓人自我禁言。」五年社群審查制度的效果，就是讓使用者自行壓抑、自行清洗、自行塑形。它比傳統審查更深、更柔軟，也更難反抗。這就是人權團體稱之為「跨境監控」的原因。它毀掉的不是言論，而是「敢不敢說」的那塊心理肌肉。

美國的理由是三條：

1.反恐與極端主義篩檢

2.身分交叉比對，避免詐欺

3.回應國內「政府應該看社群」的政治壓力

但核心問題是：比例原則在哪裡？當要求擴展至 F/M/J、H-1B/H-4，並計畫套用到所有免簽旅客時，美國事實上是在宣告：所有外國人都必須提供五年私密生活，作為獲得臨時入境資格的代價。這種做法不是風險管理，而是把外國人預設為嫌疑人。

從人權的角度來看，這是對「數位人格」最深層的侵入；從傅柯的角度看，這是一種把私人生活吸納為治理素材的權力擴張。傅柯提醒世人最危險的權力不是鞭子，而是滲入生活細節的目光。

當美國要求五年社群紀錄時，它要求的其實是一段人生：你的激情、你的失敗、你的不成熟、你的改變、你的文化語境、你的朋友圈、你的夢、你的矛盾與你的錯誤。

當一個國家開始閱讀你的心，你還剩下多少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間？社群原本允諾我們：你可以有一塊僅屬於自己的角落。如今，五年審查制度讓這個角落不再安全。你失去的不只是貼文，而是「我能自由呈現我自己」的權利。

這是 2025 年最該被警覺，也最值得被大聲說出的問題：社群是生活的地方，不是國家審查靈魂的場所。